2009年5月27日 星期三

升降機







【他說】



只是感覺摧枯拉朽,向上。

無論停滯在哪個樓層,那些由過去跟隨至今的靈言將不斷的扯住我衣角。







【她說】



每當門關上,我轉身漠視鏡中的自己。

嘲笑或哭泣在心裡都無意義,讓靈魂由地平線向下,越走越低,越走越隱密。







【_說】



被看好的那些、外人以為我會引以為驕傲的那些、因為莫須有的緣故被玷汙的那些,全部都無所謂。

連遺忘都拿來利用,用以消耗上上下下的情緒。







【他說】



我企圖活的私我卻又大眾,希望最後能有一個大家都不至於遺憾的結局。

打開傲慢的公事包,乘裝讚賞或是褒獎。

才華不能吃,僅令人由思緒底部開始感到虛無。

虛無竄上腦髓,仍是虛無。







【她說】



崇拜的戀情也是,腐敗的戀情也是也是,失敗的戀情也是。

沒有判斷左右的能力,也沒有左右可以判斷。

我往內心探求,不問關係也不問是非。

——以反省作為底襯,用時間記錄你我互傷的每個場景。







【_說】



沒有人能理解電梯門打開時的心情,只是靜靜的等待門開,再等門關上。

狹小的空間中,自尊垂直攀升,或墜落。

在打開門的那一刻,披上武裝進行戰鬥。







【他說】



我踩著是非向上。

妳穿過我,毫不留戀的前進。







【她說】



機緣的纜繩將我垂降至固有的低點。

開門走進來的不是敵人、不是戀人,是過客。







【_說】



在靈魂的空間裡,世界像一座電梯。

質量只有高度和層次,沒有後退、沒有位移。

只有你和他還有她,是我停滯的前進。







【他說】



我在我的空間裡,向上。

我的感性說我一無所有,但我的驕傲告訴我:你卻什麼也不缺。







【她說】



浮動空氣中留有你鞋底的刮痕,我因此跨過。

失重落地是另一輪乘載的開始,上方的燈光閃爍,無論由哪個角度觀看都是凌亂。







【_說】



我暗自譏笑你們的誤會與防備,一如我曾經得到與失去的那些。

我比你驕傲、比妳漠然。



我忘了我是誰——如同誰曾經忘了我,卻記得我所有的過錯。



我反覆旁觀你們一再上演的失重、攀升,直到我們被時間磨損消散。



我重重下沉、緩緩上升;我足履天頂,倒髮垂地。

我看妳和你,反覆相遇在你們不友善的樓層。













2008年12月19日 星期五

飛行者由分水嶺墜落。

這是一個鳥瞰型的人被扯落地面的故事。
她再也想不到比這更無關緊要卻又重大到無以覆加的事情……你該落在哪一邊?






Sec.1 一年前,中間人飛行著


結果她死了。
還沒有死,但也過去了大半。


當你覺得想的都是錯的,在意的都是不重要的,講出來都是笨的……然後當她覺得這樣失落的你很惹人厭,進而轉身離開。

你於是真正的離開了她。
雖然不知道必要性,卻不過不想要給自己藉口。

你認為這樣做才是對的,因為身體比心靈要低一個位階。
彷彿離她遠了一點,你心裡所想的那些、困乏的那些也就無法侵入她脆弱的心靈。

她直視著你的軟弱,自始至終。
這與地理的所在方位沒有任何關係,然而你不懂。

你只是逃離,在嚴冬籠罩的台北,落日無法掙脫烏雲的禁錮。
你在中正機場,航廈內人來人往,許多旅行團在大廳等候,你獨自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手上拿著一杯咖啡。
你的背脊屈著像是一把日本弓,第一節脊骨在襯衫後領突兀。

我走到你旁邊,你微微抬起頭--我想你只看到我的尖頭鞋鞋頂。


你快步的離開座位區,爾後幾乎可以說是用奔跑的逃進了出境步道。
你撞到一個日航的機長,那半杯咖啡被你遺留在桌上。

我看著你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面,然後低頭替你飲完那杯苦澀。
玻璃桌擦拭的光可鑑人,我看著桌面上的另外一個我,驚覺我忘了化妝。


而你連我也逃。

我從機場開車回家,進門以後先洗手,隨後澆完庭院裡的花草。
我剪了一紅一白的玫瑰插在瓶裡,放了巴哈的D小調……

之後,我打電話給她。

電話剛撥號她就接了起來。


「他走了,名古屋。」我說,甚至沒問聲妳好。

「嗯。」她答,然後放下話筒。






Sec.2 此刻,中間人遭遇亂流


我從以前就覺得,我沒辦法跨進自己以外的世界。
從以前到現在。

我曾經和妳討論過『鼠球』這個東西。
把老鼠(通常是白老鼠)放在氣球裡面,當老鼠在氣球裡面奔跑,氣球就順著老書推進的方向滾動。
我有段時間經常覺得自己像那隻老鼠,看得到別人做的、聽得到別人說的,也可以在某種隔閡的狀態下觸摸到別人的體溫。
沒有什麼人特別畫定範圍限制我的出入,只因我相貌平凡。無論是男人或女人的價值標準套在我身上,都有那麼幾點相容和幾點相悖。

妳說我是安靜的旁觀者。

我觀察著你們,從他遞給你那顆氫氣球開始。
你們的眼神交流,你們的互動。
我沒有拒絕妳的邀約,只是在你們情感方興未艾之時,偽裝成一顆路樹,裝做什麼事都沒有看見--如同其他、你們週遭頓感的人們。

可是自己其實很清楚,有一層膜橫亙在妳我他之間。


但我很能理解自己的情緒、他人的情緒。
但是,很多事情,我得到表象,卻無從演繹其中的因果關係。

佔有慾,忌妒,吃醋,慾望,性,模模糊糊林林總總……我想我的腦部應該有缺陷,缺少組織概念,或是說沒有寫入公式吧,許多事情我看得到卻搞不清楚。

我想那是因為我的腦袋不好。

所以,當他對我微笑、當妳的邀約開始減少的時候。
我以為那是台北冬日流感發作的結果。

我要妳保重身體。


『我恐怕需要的是心理醫生。』妳在視訊裡面說。


結果後來妳死了。
心靈病入膏肓,身體疏於照顧。

他們…醫生說,如果妳的心臟好一點,或許可以在痛苦的時候發出求救聲,或是哀嚎。
河岸的對面有住家,我們相信妳身為女高音的力量足夠引起居民的注意。

就算那是在新年期間。

不知道他們在妳的告別式上用了哪首音樂當輓歌。
妳不會喜歡傳統的造作式哀悽,我頭腦不好,但我知道。






Sec.3 之後,中間人向下墜落


結果她死了。
在春暖花開的早晨,她被人發現在河岸旁邊,路人飼養的拉布拉多發出異常的嚎叫。
她躺在沙岸上,眼睛蒙上了一層薄膜,灰暗的視線望著天空。
警察搜了她的皮包,三罐不同廠牌的安眠藥還有腳邊的半瓶伏特加確定了她的死因。

她應該更早被發現,只是碰到了一個寒冷的連假,到河邊散步的人減少的緣故。


我知道這個消息,卻沒有參加她的告別式。
我想她不會想要見到我,他也一樣。

雖然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去。

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回來台灣。

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巧遇隨時都在發生,但如果雙方有心要避開彼此,避免相聚並不是天方夜譚。

五年以後,我在童書展上看到他牽著他的小女兒。

他遠遠就認出了我。
他站在工具書的攤位前面,身後是一面貼滿白堊紀古生物的三合板牆。

我背過身去尋找我的短期打工主管。


世貿三管裡面滿是學齡前兒童的聲音。
他們或哭或笑,一陣陣的聲浪構築著這個海島的未來。

他和某人的女兒……我這才想到那或許不是他的小孩。

我像是被什麼給沖煞到似的,開始在書展展場尋找他和那小孩的身影。
然而內心那無意義的疑問仍舊不得化解。

在紙漿堆積成的出版森林裡,他們成為一小片綠葉。
人群熙來嚮往,我們在一落落紙張以及靈魂中耳鬢廝磨,然後彼此錯失。

她的死亡是一堵高牆,徹底阻絕我們的命運。






Sec.4 在是與非的安全島上空


我意外於你的連絡。

無論是你的主動或是你聯絡到我的這個事實。

自從我庭院的花草盡數枯萎,我就辭去了花店的工作。之後一系列的短期打工維持著我基本的生活開銷,我不生病,沒有娛樂,不訂報紙也不裝電視。
我待過便利商店、餐館、咖啡廳,排休的時候我去圖書館讀書,暑期照常上班,寒假則去書展打工。我在書展碰到你,距離現在也是半年前的事了。

你打來的那天我在等面試通知,電話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我正將冷凍水餃起鍋。
接到你的電話我有點錯愕,雖然不至於到打擊的程度。


「好久不見,你好嗎?」你說,語尾帶著笑意。


這才是令我訝異的地方。

我沒有想過重新和你連絡,並不是不企盼重逢,應該說,我無法對你的出現做出任何想像。
我讀不透你的情感,由以前,到現在。

但你卻輕而易舉的找到了我,靠那隻已經將近三年沒有響過的電話。

我請你稍等,關了瓦斯爐以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聽你講你的生活,像是我們回到了從前,你訴說,我傾聽。
儘管,太多時間裡,你我都聲而不聞,言不及義。

你似乎沒有其他目的,就只是單純的連絡。
是了,你做事一向不須目的,只有動機。

所以,那時候她才會說,就算她和你的關係如同手銬相連的兩個犯人,也無法得知另一端的你是喜是悲,在理應緊密的關係中被動著不聞不問,要她不生病是不可能的。

你有太多密而不宣,而她神經緊張,每當你心情不快,她便文過飾非。

彷彿避開共有痛處一般,用無與倫比的默契跳過命運的岔點。
我們沒有提到她。

你說時候不早,再連絡。

我應允著掛了電話。







Sec.5 過去,中間人曾經懸在空中


不知道為什麼,過了凌晨三點以後。
世界會變得比較澄澈。

掛了他的電話以後,我洗了澡,躺在床上思考著死亡。
與我們擦身而過的、關於她的那些,或是在她死亡後降臨在我身上的,一些類似幻覺的記憶。

我和他,穩定的往來著。
在從以前就有一搭沒一搭的連絡,直到現在依然維持著這樣的狀態,巧遇、通訊、發生事件、分離、巧遇……算是穩定了吧?

然後,儘管如此,有些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部份,我依舊決定自己承擔。
我沒有說出口的能力,也沒有告知他的意願。


妳,妳是一切的開端。


一開始,我對凌晨三點有恐懼。
惡夢在子夜展開,三點是被現實沖醒的時間。

當我們三人完好如初,尚未被任何失誤重傷、挫折。
在某個夏天,我做了一個惡夢。

我夢見妳死去,在我理當看不到的地方,我看到妳墜下,透過別人的雙眼。
夢中的我無法自己,於是那雙眼睛的擁有者走到了妳的下墜點,低頭,看到妳扭曲破裂的屍身。

我驚醒,流了一身的冷汗。
虛脫的走到浴室,拿幾毛巾擦臉。

在客廳的沙發坐下,樓上的妳和隔壁間的他都在沉睡。
我感到胃在抽蓄,睡前的那杯牛奶幾次哽到喉頭,我硬是吞回去。
那個夢很真實,真實到我的身體都起了反應,張開雙手,昨天工作時忘了戴手套而留在掌上紅腫。八成會長繭吧,我一面想著冬天到了一定會破掉之類的瑣事,一面看著手指連同大小腿一起顫抖。

『真是令人不舒服的一個夢啊。』我想。

而最令我感到不舒服的是,我知道那雙視線的擁有者是誰。
他的眼睛帶著我的意識,目睹妳的死亡。

在夢中,我是他,而你已經死去。






Sec.6 過去,中間人還是中間人


在作惡夢的那天晚上,我從和你們共有的客廳走回房間,感覺拖鞋裡面黏黏的,連腳底板都冒汗了,真是個誇張的夢。
我打開房門,走過書桌。

就在我往床鋪走去的時候,我感到一絲異常的溫度在我身後。
當時我面對的是桌上的梳妝台,透過窗外的光線,我看見一個人影在我的身後,這迫使我驚恐的轉過身。

那是妳。
穿著你最愛的白襯衫,站在我身後,臉上掛著微笑。

我低頭看妳的影子,發現我們正站在妳的血泊裡面。
深色的血液散著熱氣,由妳體內向外源源不絕的流淌著。

我甚至聞到了血液的腥臭味。
而妳,你依舊帶著微笑。






Sec.7 此刻,中間人持續下墜


事過境遷的此時,我在自己獨居的套房裡面,抱著自己的膝蓋入睡。
無論是在陌生的環境,或者是已經睡了十小時的狀況下,我只要抱著膝蓋就可以沉睡。
這是在搬離那間房子以後發現的專長。

閉上眼睛,在視線當中,許多畫面以及情緒開始交錯著出現。
妳我認識的經過,停格的畫面,妳注視我的視線,因我而起的喜怒哀愁,一些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情緒,彷彿害怕我即將離開,卻又對這種擔心感到罪惡。
我看到妳的年少,妳幼時的夢想,妳被排擠的心情,遺憾還有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做的事情。
我看到妳的曾經,妳的過去,妳此刻心裡的哀傷。妳想要帶走什麼,卻又必須留下什麼,妳為此感到困擾不安,於是轉移注意力拖延著,接著妳因此對黎明感到恐懼。

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對情緒與事件敏感。
一旦面對面或是聲音隔著電訊相對,我便如同罩了一層膜網一般,感覺一切模棱兩可,似是而非。

早在妳死之前,我便已在睡眠中閱讀了許多關於妳的資訊。
妳想告訴我的那些,由妳的口白妳的記憶畫面跑馬燈般的經過我的腦海,這些資訊似乎經過妳的精心篩選,一點一滴都充滿了衝擊性。


「這是妳死亡的原因。」

直到這句話打樁般的灌入我的腦袋,我才從床上『真正的』清醒。
每次都是如此。

我帶著冷汗,下意識的走到洗手間,凝視鏡中的自己。
然後再看到鏡中妳的面孔。

我轉身看妳,在夢境與任何一個反射面中重複妳的一切。


清醒著瘋狂,沉睡著瘋狂。
在妳死後,每次和他接觸之時,妳便會出現在夢中。

夢中妳破碎的肢體錯雜著妳生前的一切縈繞在我腦海,這輩子難以忘記。
沒有人知道,我在妳死前做了這樣的夢。






Sec.8 中間人,你該落在分水嶺的哪一邊?


他以將要出遠門,今後可能碰不到面為理由,把我約出來共享沉默。
我看著他,穿的很正式,奪人眼目的袖扣和領帶夾突顯了他此刻的身分地位,他站在M型社會的尖頂上,而穿著破布鞋我顯然是底層的地基。

桌上放的是一些新奇的甜點,色彩繽紛又散發著香甜的氣味,很引人食慾。
但是比起這些,我更想知道他的去處,還有如此鄭重其事把我約出來的目的。

「我以前就想要說,謝謝妳。」

我抬頭看他。

「謝謝妳的愛,無論是對她,或是我。」他笑了,有點無奈又淘氣。



你愛我,她愛你。
你愛她,她恨我。


在我的耳邊,可以清楚的聽到她的聲音。
她說:『將軍。』


將軍。她說。


那一瞬間,我有種被看破的困窘,卻又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那就是了…他的逃跑、她的死亡,一切都合理了起來。

「密碼是我的生日,」他打開皮夾拿出一張卡片放在我眼前,「妳知道的。」

我把東西推回去,我不會用到,不管基於任何原因。

「收下吧,放著保險也好,」他說,「我不會再回來了。」


不會再回來了。他說。

我墜落地面。






Sec.9 睜開眼,已經站在陸地上


她起身,撞倒了後面的椅子,但她沒有餘裕把它扶起來。
心臟鼓動著,情緒很久沒如此激動,她感覺頭有點暈,不過還能應付。

跑出飯店,衝上一輛偶然停在飯店門口的公車,男人沒有追出來,只是站在門口看著她。

他們彼此注視,直到車子開始移動,他漸漸消失。

眼淚從她的眼眶溢出,滑落到下巴的位置。
那感覺太陌生,一直到前面博愛座上的老人對她拋來異樣的眼神,她才發現自己哭了。

為什麼逃?
她不知道。

如果都是喜歡的人,那麼到底要退到哪一步,才能和平的夠完美呢?
她不知道。

要怎樣,才能聽得懂重視的人所表達的東西呢?
她不知道。


——但卻已經被扯落地面。
——又或許,很久以前就已經不再是旁觀者。






Sec.10 此刻,中間人持續下墜


對於自我理解不多的她、對於自己過度重視的她;對一切都瞭若指掌的他……
她們共同犯下的錯誤,在於她的無知、她的自私、他的隱瞞。

在你我之間,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是你我本身……
中間人並不存在,只有亡魂才是永恆的飛行者。



他們都失足墜落,而這一切尚未結束。





2008年9月20日 星期六

我們的美好年代





Sec.1



我做了一個很王家衛的夢,時間在花樣年華的現代。

我的皮膚比現在還好,命運卻墮落不堪。

夢裡面我亂搞男女關係,其實也沒怎樣,但我就是不拒絕、不澄清。















Sec.2



某天,你的兒子,我的繼子出現。

他留著長髮,穿的像個舊時代的貴族。



我們用一種無關輩分的眼神互相輕蔑,而他微笑化解對峙。

「妳再不結束這一切,父親真的會殺了妳。」



他的眉骨有傲氣駐守,語尾黑金魚的鳳尾淺淺撩撥,人潮隨著背景音樂波折,他立於前景,堅若磐石。



他執起我的左手吻在掌心,道別時直呼我姓名。

神色自若但氣度遠不及你,他稍嫌單薄的背影似乎是專程到我流連的場所來告訴我這些。













Sec.3



然而我沒有理會。

僅是耐心的等待著,等待藍調烘托夜色,酒精一晚晚燻透皮草大衣。



又是、又是一個沉著卻喧鬧的夜晚。

我站在落地窗前展示我的裸背,身後的人聲突然沉寂。



我於是知道,你來了。













Sec.4



一瞬間,就只有短短一瞬間。

什麼東西穿透了我的身體,眼前玻璃圍幕蔓出了五六個蜘蛛網,銀白絲線懸掛著深紅血滴。



有那麼幾秒,時間被眾人囚在喉頭,不得喘息,只有你低沉聲線逡巡在凝固的舞池。



「理由。」你依然,還是惜字如金。



我怕血,不敢低頭只好閉上雙眼。

我說,用比蜘蛛網還細的聲帶擠出最後幾滴力量。















Sec.5



「你愛我,卻不相信愛情。我的存在有何意義?」















Sec.6



你像君臨天下一般的大笑,我則靜默的倒在繼子懷裡。

鮮血流淌,生命在衰微。



他問:「妳問什麼不問?」



我答:「因為他不會問、我不會問……我們都不會問。」



「妳比我所知的要年輕太多。」



他說,語重心長的。

我本來就不比他年長。











Sec.7



他放在我臉頰上的手很溫暖,替父親流的一滴眼淚掛在顎骨側邊。

而我這才發現他繼承了他父親的慈悲,在無用之人身上展現得毫不猶豫。



那一刻,我知道繼子會死在你手裡,因為你的理智以及他晚熟的激情。

然而我閉上了眼睛,再一次任由你凌遲你的生命,藉由繼子的鮮血以及我冰冷的屍身。



我會在地獄睜開眼睛,見到你的魂魄配戴著你稱頭的自尊。

然後,再次為它折服、為你墮落。













Sec.8



我們在業火裡輪迴,反覆著吞噬該與不該、愛與不愛。

你我的罪孽永遠不會被洗清,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中,我們狂喜,然後重生……



你不會後退,我不會後退,我們都不會後退。



只能前進,耗損直至毀滅。

除此之外,你我再無其他出路。



而這,便是我們的永恆。












2008年7月21日 星期一

六個人的清晨六點。

Pre.0

我紀錄這一切,一共花了五個月又二十三天的時間。
期間經歷了四次生理期、兩次捐血、一次洗牙,還有許多次他們之間的沉默。
我終於重組了這一切,花了數不盡的打探以及猜測,去重建他們六個人的清晨六點。

這是我、他們的曾經進行式,也或許是我、他們未來的發端。


往前走,冒險
或是往回走,等待轉機
我們都迷惘
在一天比一天平凡的日常

當沙特嘔吐以後
卡夫卡於是微笑

不堪承受,
卻捨不得放下。

於是,聰慧的眾人回到自己的空殼
去當
拒絕寄生,只好死亡的

一條蟲


在清晨,旭日初生之時
讓命運去決斷

平安迎接毫不希罕的明日,或是
斷魂於知更鳥的銀喙

這是我、他們的美好時代。

 
 
 
 

Sec.1 A

把泛黃的文件內容輸入電腦,看著鮮明的數字在螢幕上躍動……
或許也是一筆資訊,失去傳達意義以後就可以邁向終結。

但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呢?

愛著這樣的你自己,以及你所愛的人,也毀滅著這樣的你的人生。

你拿起桌上的不鏽鋼保溫杯,轉入走廊盡頭、隔間簡陋的茶水間,將手指擠入狹窄的杯口,從微溫的液體中摸索出那個兩只茶包,擰乾,拋入旁邊的垃圾桶。

好像有誰在背後呼喚你。
你置若罔聞,把保溫杯洗淨後已速度中庸的步伐走回辦公室。

所有生存意義全部都推翻,你交差了事準時下班避免和任何有意義的人接觸。


於她之前,生命根本就是渣滓。

連回收的價值都蕩然無存。

你對大樓管理員點頭,乘坐電梯到地下停車場,轉動鑰匙、暖車、踩油門……月光在駛出地下室的那一刻照徹擋風玻璃。

你打了個寒顫,開著車子繞行著堤外便道,接著找了河濱公園蔓草荒堙的一角。
你爬上車子,在這微涼的夏夜仰望星空。 
 
 
 

Sec.2 B 

她今天被通知加薪。
但卻已經完全沒有開心的情緒。

以往聽到會覺得驕傲得意的讚賞,此時卻充滿了悵然。


她被困擾著,因為一些微不足道卻又一再反覆的片段。

昨天和他理論過後,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好像是為了施予才存在的。
貪圖別人的關愛,藉由獲得、失去,反覆填充生命的空隙。然後拚了命的去把別人的心填滿,不斷的對貪多或是需要灌注心力的人事物感到著迷。

結果從以前到現在,自己都是被犧牲的那一個。

然後再找一堆藉口去替他人圓謊。

「因為對方之前受過傷害所以現在……」


「嘿,不要這樣。」他笑,雙臂貼在OA隔板的上方,過長的頭髮垂落肩上。

「不要替別人找藉口,誰沒受過傷?」

下班後的辦公室,他的眼鏡在僅有的兩展日光燈下反映著幽光,目光落在她睫上0.5公分的位置,他發出似是輕蔑卻又惋惜的輕笑,視線由上而下滑落,深深躡入她的瞳膜。

「妳自己也受過傷吧?」

她啞然。
一扇故障空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啊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瞥了一眼聲音的來源,「那麼我先走了,晚安。」

「晚安。」她擠出微笑。

「今天沒開車,不能送妳,回家請小心。」他笑著轉身,髮梢畫了個不小的弧度。


他的硬底皮鞋敲擊著地磚,爽快俐落的聲音在廊上迴盪。

她僵坐在位置上,突然伸手撫探頸側跳動的脈搏,吃痛回過神來的時候才反應意外的發生。

無名指上的鑽石割傷了鎖骨上的肌膚。
她一手壓著,另一手尋找化妝包裡的衛生紙,掏了半天卻只挖出來一只空動的包裝袋。

緊急借用了鄰座他辦公桌上的衛生紙,回過頭正好對上瞬間黯淡的電腦螢幕。


整間辦公室陷入漆黑。
最後一個畫面顫留在她的腦海:螢幕右下方顯示著時間。

下午09:47,微軟操作介面右下方,藍底白字。

 
 
 
 
Sec.3 C

妳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從店裡出來的時候,我正在對面的車裡讀著企劃文案……順便抽菸。
雖然不大想承認,不過在妳出現之前,我滿腦袋想的都是辦公室那男人的身影。

啊…不過不用擔心,我對他不是那種關係。
如同外顯行為,我的性向絕對符合社會學的正常標準。

他只是令人在意。
喔、當然妳也令人在意。

你們除了性別以外,我指的是在個性方面,相反的兩個典型。

引起我注意的不僅是這個人的沉默寡言,而是他偶然間吐露的辭句。
彷彿看穿人生線條卻又沉淪其中的執迷。

這讓我之後突然注意起了這個人,不同於公關身分而衍伸的交際,我對他是一種單純的探究,或許有一些揣測或是探究的成分。
這對雖不是自大驕傲,然絕對撐得上自恃甚高的我來說,是一種好奇心的表現。

關於我罕見的,對一個同性產生這樣的感覺,我想是因為,在我們同時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恰巧注意到了我忽略的部分。


『你覺得人該為自己活還是為別人活?』員工餐廳裡,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一面喝著清湯一面說:『當然是為自己啊。』

『是嗎?』他認真的質疑,視線迫著我放下碗筷。

『然後下意識的在意著身邊的人,並在他們有所怨懟的時候,接著就在大罵自己自私自利,然後繼續視而不見的忽略他人的需求?』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這樣形而上的問題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對不起我認真了。』他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一般,立刻對我道歉,接著匆匆忙忙的收拾桌面離開。

妳裹在牛仔褲裡的修長雙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它們讓妳輕鬆的闖了一個紅綠燈,接著迅捷的來到我身側,潔白纖細的手指探進車窗一把攫去我夾在指尖的涼菸。

「女孩,我已經為妳大幅壓低了尼古丁攝取量。」我皺眉,裝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妳不應該連我最基本的需求都剝奪掉。」

妳忽略我所講的話,將菸蒂往旁邊一扔。
蹲下身,對著窗內的我說「你今天好早」,隨即繞過車頭自己上了助手席。

妳剛上大學,初入社會。
不化妝的臉上喜怒分明,妳不善於隱藏情緒。
妳的現況如同妳現在臉上寫著的,既疲憊卻又充滿歡欣的生氣。


「今天還好嗎?」我笑著問。

「碰到一個奇怪的客人。」妳繫上安全帶,重音放在『奇怪』這個詞彙上,語末還皺了皺鼻子。

「該不會是色老頭吧?」我發動車子,隨口問。


我不擔心妳,並不是因為妳有足夠肢體技能保護自己,而是信任青春。
妳的年輕可以使妳陷入任何傷害,卻也使妳得以在面對各式各樣的挫折後重新爬起來。

妳開始訴說幾個小時前,一個因為辦公室跳電,跌得慘不忍睹(妳用了一個戲謔勝於同情的形容詞)的OL在店內就地使用起優碘的情景。

隨著車速的增加,路燈在妳臉上投出陰影,光影的變幻勾勒出妳姣好的面容。
我微笑著聽著妳和妳「奇怪的客人」的邂逅,同時將妳講話的興奮神情記在腦中。


「幹麻一直看我?」妳貼近,歪頭笑著。

「總不能老想著隔壁間的單身幽暗男啊,妳說對吧?」

「無聊!」

我被你推了一把,方向盤微微歪斜復又回歸正軌。

 
 
 
 
Sec.4 D+B

她回到家的時候面對的是一片漆黑的屋子。
男人不在,顯而易見。

她有點失望,然而也沒辦法。
她自己也常常一時興起參加旅行團,在他對玄關的旅行箱表達疑惑的時候,才想起忘了告訴他這件事。

同居兩年來,她對自己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已經有所領悟,在兩人經濟穩定、又有能力照顧自己的情況下,彼此也就放任著對方在外漫遊。


『這個世界很大,人的心卻很小。』


她想起辦公室的女同事曾經這樣說。
那位女同事個性有點內向,結婚三年多還沒有懷孕。外表很清麗,是那種會讓異性想要保護的類型。人很好相處,但她心細膩,總是讓身邊的人提心吊膽,怕在無意間講了傷到她的話。
女同事有著幸福的兩人家庭。

……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曾令她無數次的感到羨慕,以及些許忌妒。

她當然不會承認這些。

男人曾經消失半年。

在情人節笑著收下她的巧克力,白色情人節前夕消失,接著到七夕都沒有回來。
那是交往以來的第一次,音訊全無。

她若無其事的過生活,上班工作下班聯誼聽音樂逛街看連續劇……

花價回歸平穩、秋裝開始推出的時候,女同事找她去逛街,在紐約紐約的地下餐廳,她忍不住談到男人的事情,一下子情緒湧了出來,像個孩子般趴在她的腿上痛哭。

她只是靜靜的撫摸著她的頭髮。

起身的時候,她看到她用手帕捂著臉,脫俗的臉蛋梨花帶雨。


「對不起,」她為自己的失態抱歉,同時表達感謝,「妳真有同情心。」

「我才對不起,想安慰妳自己卻哭成這樣。」她牽扯嘴角露出微笑,「只是覺得,我完全可以體會妳的心情而已。」


已經結婚、和丈夫同住屋簷下的妳怎麼會理解呢?

她想著,但沒有發出質疑。
第二天上班碰到的時候,對方表現的有點尷尬,害她也覺得心裡有點疙瘩。

結果對方殺了她個措手不及。
她逕自拉開座椅,突然拋出話題,「我常常會這樣想著,想說為什麼要替不在乎我的人著想、為他們難過呢?我常常懷疑我做的事情對我先生來說到底算什麼,這個世界裡的人其實都差不多,享受習慣了以後就貪求,欲求不滿就憤怒。我常常無法理解人類的想法,為什麼不替別人想一點,完全顧著自己的利益,對他人的需求視而不見。然而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總是有一方在付出,另外一方理所當然的接受,妳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她歪著頭看她,「有些時候,我會自己關在房間裡,心裡大吼著『我不想替他人著想』、『我已經懂事夠久了能不能偶爾讓我任性一下』之類的話。」


「都是在我先生上班,我自己休假在家的時候喔。」她放下抵著面頰的手,突然想起來似的對她補充。

這一切來的莫名其妙。
她反應不過來,免洗湯匙還懸在半空中。

「喔。」

「對不起突然講這些。」她從包包裡拿出自備的餐具,「我想,這樣妳也知道我的心事了。」

她把餐具擺在攤開的廚房餐巾用上,偏著頭對她又是一個開朗的微笑。


當下她發現,自己交到了一個好朋友。
她有效的消除她以往對於已婚女同事那種尖酸刻薄的形象,也讓她重新審視了自己對於幸福的標準,藉由與她的日常心得交換,她發現自己從小根植於腦的童話情結有了新的注解。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可能為自己量身訂做。
彼方幸福,此方未必美滿。

在他回來的三天前,她撿了一隻貓回家。
短毛的花貓,白底的身上有橘色和黑色的斑塊,黑臉上兩道白眉,看上去很引人發笑。

當他從外地歸來,攜帶著閃亮的頭銜以及豐厚的薪資。她正拿著逗貓棒想引出沙發深處的寵物。

後來他這樣問:『妳以為我把妳當成什麼?』

『催化劑。』她微笑開口。

『我給你成長的理由,我迫使你成功。』

……你把人生的責任轉嫁到我身上,好像我是命運強加在你身上的負累。
……我無法改變你的人生於是我接受,然你不願振作,卻又一鳴驚人得令我無所適從。


『我在想,你會不會是有點忌妒他?』她問,一面補著眼影。

『或許吧。』她想了想,將髮絲撥至耳後,『他自由的好像有沒有我都沒差。』


接著,笑。

關係變調了。
她有感覺,他應該也有所發現,然而卻沒有人去試圖改變這樣的情況。

她吃著泡麵,打開電視對著談話性節目大笑,隨即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響。
愣了一下才想到那是家裡的電話鈴聲。

慣用手機的她已經忘了電話的聲音。


「喂?」她拿起電話。

「我想妳。」他說,單刀直入的。

 
 
 
 
Sec.5 E


哪裡都不是方向。
哪裡都不是。

我看著你過於修長,因而顯得有點女孩子氣的手。
我看著你用它們轉動方向盤,載著我回到你家。
我看著你從門把上勾下一條橡皮筋,把過長的頭髮紮在腦後。
我看著你動手做飯熱菜,熟練的在鍋子裡加入調味料,然後那雙手越過餐桌抹去我嘴角的飯粒。

『我一直好喜歡妳的手。』

這是你在下班後的某天,對我說的話。
我沒有對你說,其實你的手在男生中才真是罕見的漂亮。

你的車子從對面商業大樓的車庫開出來,停在店門口,車尾燈閃爍著,像你當時的眼神。

我像是一般女大學生那樣開放的接受你的追求,然後理所當然的進駐你的生活,享受你給予我的一切,不時和同學、朋友分享我們的相處。

你向我需索,我向你任性撒嬌。
你很可靠年輕有為,我的青春方興未艾。
你不花心,我很專情。
……於是這樣就成就了大家眼中的幸福情侶。

甚至我相信你早就摸清了我的心態,卻又對此懷抱默契一般的視而不見。
我們填補著彼此的寂寞,繞開過去的傷口,維持舒適的氣氛。

你手腕高明,我於是不需費力配合。

你帶我讀商業心理學,指著教科書讓我了解人類的心理運作。
我們牽手走著,沿路觀察社會大眾對廣告看板的反應。我在報告中加入暗示語言,讓幾個婉轉的動詞和語助詞去考驗教授的紅筆。

我們在這個世界中玩樂。


「我愛妳。」

「認真的?」

「我會愛妳,只要妳不欺騙我。」

「我不會欺騙你。」

……是你讓我知道了我有欺騙的能力。


或許,我們彼此信任。
我不敢去計算那個或許所代表的機率。

我開始對人產生懷疑。
讓自己的成績一落千丈,然後再考回前幾名,我操弄著異性同儕的注意力,將理想與現實的界線一再推移,直至兩者疊合為一。

我聽著那些人說『我很守信用』、『我不說謊』,再對對方的謊言視而不見,也讓對方厚著臉皮講出其他用過很多次的藉口(他自己應該不知道這些理由之前都用過了吧?)。


接著,繼續假裝相信。


我能掌握對方口中所有的事實以及真相。
也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世界美好人性本善。

只因為這些都無關痛癢。

我唯一,也是我最無力拆解的真相是,我不能、也沒有勇氣揭穿我不敢面對的真相:你心裡有其他人。

你想要、卻碰觸不到的人。

我不只一次在和你共處的時候看到你眼中的寂寥,百般想要將之掩滅卻又無法觸及問題核心。
我不明白我在你心上的位置,也沒有能力去評估我於你的重要性,只因我是如此的渺小且易於替代的存在。
女大學生滿街都是,你去街上隨便搭訕就可以找到五六個頭腦比我好又漂亮的正妹。

我有想過一點一滴的攻占你的時間,讓你的生活充滿了我,直到你沒有我在眼前就感到不適應。
然而我沒有勇氣嘗試。我害怕你會因此而覺得我黏人,覺得我很煩。

更重要的是……

『你不能找愛的人麻煩。』我警告著自己。


我忽視你不小心表露的分心,享受著你帶給我的一切,也稱職的扮演著我天真無邪的角色。
利用你對我的放任,也利用我的青春。

在這種心靈崩壞、情緒惡劣的情況下,我曾經試著表態,然而你的表現讓我失望。

『我最近有點不安。』我說。

『我知道。』你答。

知道又如何?
當你說著『我都知道』,卻又沒有任何彌補的行動或意願。

我沒有騙你,於是我欺騙自己。
忽視著自己的不安,我把視線投注於你身上。

我想我陷得比自己料想的深。
深到我對自身的價值感到懷疑,深到我覺得世界除了晦暗以外再無其他存在。

我背對著你,把所有質疑冠在愛情身上,反覆毆打自己。


走在彷彿沒有盡頭的河堤上,你忽然扭頭問我。

「如果躺在美麗的夜景之下,卻閉著眼睛、那是在想開還是想不開?」

虛無縹緲的提問是你開啟話題的慣用手段。
我曾想過你和幾個女孩討論過這個問題,又在攀談中獲得了多少個不同的答案?或許你已經依照女人的類型歸納出了幾種固定的參考版本……我絕對要講出令你意外的答案。

你會愛我,而不是路上那些學生模特兒,是因為我特別。
這是我唯一的籌碼。


「那是在思考得失吧。」我答,你停下腳步。

「得失?」你挑眉表示質疑,我成功引起了你的興趣。

「選擇想開和想不開各能得到些什麼……」我把話題繞回你身上,「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你聳聳肩,抽出插在口袋的手比了個方向。
我望過去,在鵝黃路燈的陰影處,一個男人躺在轎車的車頂上。停車處沒有圍欄,車子離河岸非常的近,男人穿著白襯衫躺在白色的車身上,下身以及頭手襯得鮮明,像是浸泡在牛奶裡的屍體。

(原來這不是你放在腦裡備用的心理測驗……)

死亡,我們所有人最終的結局。

「我在想要不要報警。」你說。

有時候,我會想要揭穿一些自己的小瘡疤,讓你看見你可能早就發現的一面。
我讓你意外、甚至是恐懼。
以你的負面情緒來餵養我自己的不安。

負負得正,像是現在這樣……

「我想看他到底會不會自殺。」我說。


你眼神閃爍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參雜著訝異以及不敢苟同。
我注視你把情緒收回去,一點一點的隱藏,彷彿我剛才什麼都沒有說。

我觀察著你,讓你收起那一點狼狽。

「走吧。」你握著我的手邁開步伐。

「去哪裡?」


你沒有回答。 
 
 
 

Sec.6 A

他睜開眼是因為寒冷。
他從車頂坐起來,昨晚因為太熱所以跑出車外,沒想到現在露水沾濕了衣服,反而從骨子裡透到外面,這種寒冷的感覺他曾經有過,但不是因為天氣。

他曾以為自己要的很少。
因為不提出要求,所以令她無所適從,然而她自己卻又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不、或許該說,將他們的家照顧的很好。

於是他向外發展,企圖追求更理想的生活,為了她,也為了他的尊嚴。
然而當時間快速的流過,他的努力換得了報償,她卻也熬過了景氣低迷,甚至習慣了克勤克儉的日子,是以他回歸之時,有所的要求都顯得鋪張奢靡。

無論人身或是行為。


『你可以放下那隻貓嗎?』

『為什麼呢?』她微笑,『他比你還了解我呢。』

他曾經以為他要的很少,只比『無為』多一點點……

接著,她問:『你在那邊為什麼不找個人來照顧你呢?』

『妳以為我會背叛你?』他錯愕著,帶著些許被誤解的怒氣。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依然笑著,手指刮著貓的耳朵,『我們都只是需要陪伴。而你,或許需要照顧……我是指這裡。』

她的抽出手,指著心臟的位置。


他奪門而出。


『我想我還是比較適合照顧人吧?』

……照顧妳。

城郊開始甦醒,他與他的愛車面對著新店溪,所在的位置是跑馬場。
日據時代這裡是刑場,有不少政治犯或者犯罪者在這邊結束生命。

他感覺現在的自己像一具活死屍。

不遠處可以看見早起運動的人,他們戴著亮色的帽子沿著河堤出現,以灰色的水泥森林為底,這些人影顯得迷濛不真。


『像是塑膠做的,假假。』

這句話突然出現在腦海,他實著錯愕了一下。

發話者是他學生時代的女友,初戀,清秀可人的女孩子。
分手過後依然保持著連絡,三年前結婚還有發帖給他,他記得當初他剛失去第一份工作,卻仍硬著頭皮包了個大紅包給她。

昔日的女孩現在應該在證券公司的公關部上班,從每年一張的賀年片可以知道她沒有孩子。


『妳的體貼已經細微到一種無法模仿的境界。』這是他對她的誇獎,也是他離開她的原因。


過近的距離令他感到壓迫。
他的初戀熟知他的一切心理活動,將他的飲食習慣到生活細節牢牢記在心理,並且在相處時把體貼發揮得淋漓盡致。

『如果對別人好都沒有好處的話,為什麼要對別人好呢?其實妳也不想對別人好吧?』

他其實知道她的期望,只是不想滿足。
合襯的衣衫掛在身上很舒適,然而沾了汗水以後就黏膩的令人浮躁。他的初戀就像這樣。

現在他掛念的那個她,像是寬大的袍子,在一定的距離之下接觸,時而疏遠時而親密。
他小心的拿捏著關係,最後卻發現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

當初甩掉的女孩,離別前講的最後一句話是『為什麼』。
他並沒有給予答案。

對初戀的印象在這種時候浮現,彷彿天神的諷刺一般,或許帶著某種報應的成分。
他了解女孩當初的想法,『只是希望,付出的能有一點點回報罷了。』

年輕的他將那些愛護以及關心理所當然的收歸己用,並且一點一滴的揮霍著她的心思。
不少時候他會有罪惡感,長期累積下來以後他便閉上眼睛不去注意,使自己變成鈍感的人,忽視她眼底的失望。

終於罪惡感大過愛意,他依舊賴著罪惡感,不敢提出分手。
這段感情拖延著,她繼續付出,直到他被新的對象吸引……這段關係終究告終。


「哈,難怪我現在變成這副難看的樣子。」他抬頭看看天空,彷彿受到了天啟一般。


遠方有人聲接近,他翻下車頂回到駕駛座上,從小抽屜裡面拿出電動刮鬍刀開始整理儀容。

 
 
 
 

Sec.7 B


她相信有得必有失這句話。
然而這次未免太慘痛。

她面臨了公司突如其來的停電。
摸黑收拾了東西以後,她小心翼翼的沿著樓梯往下走,辦公室為在12樓,樓梯間只有綠色的逃生出口照明幽幽的亮著。

她揹著包包,一手抓著扶手往下走。

辦公大樓的清潔包商很盡責,不僅是平日的活動區域,連樓梯都常常打蠟。
她的高跟鞋在鋪設白瓷的階梯上發出規律的聲響,階梯的邊緣有著一段防滑的金屬,她留意著腳尖落下的位置,避免因為過大的懸空而摔跤。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怎樣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被手機的鈴聲嚇到,然後失足摔落樓梯。


「天啊好可憐喔。」便利商店的女工讀生從倉庫裡面拿出了急救箱。

年輕女孩動作流暢的撕開棉棒的包裝,低下頭來對著她的腳就是一句。

「啊…連絲襪都勾破了呢。」

「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她不斷的道歉陪罪,從腳踝到膝蓋上不滿明顯的挫傷,右手手肘撞了一下,大概回到家之後就會腫起來了吧。


簡單處理以後她向工讀生致謝,一跛一跛的走出店門。
對街停了一輛眼熟的車,駕駛顯然正專注於閱讀,手上的紙張遮住他的臉部。

……剛才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停在這邊了嗎?

她注視著駕駛,在意識到自己無禮的窺探作為後別開視線。
握著錢包的手抽動了一下,她不明所以的活動了一下關節,在綠燈亮起的時候幸運的攔下一輛計程車。

她報出住家位置,隨即直起身體,把目光定在對街的車上。
隨著車身的移動,逐漸可以窺見駕駛的臉孔。

男人的半長髮搭在肩上,果然是他。

她靠上椅背,後照鏡中,一個女孩正往那輛車跑去,馬尾隨著她的步伐舞動……是方才那個體貼的工讀生。

她瞬間理解了他不方便送自己回家的原因,嘴角不由自主了露出了興味的微笑。

但是,這點窺見他人幸福的喜悅感,絲毫無法抵免她接下來將面對的打擊。

——他異常的憤怒。


「妳沒接電話。」他說,冷冷的坐在沙發上,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狹路相逢的仇人。

「公司停電,我跌倒了。」她微笑著,把鑰匙放在鞋櫃上。

這是她的家,他們的家。
或許再過不久就不再是她的家。

他外面有了女人。
對方懷了孕,兩個月前開始打電話到家裡面找她協商。

她沒有告訴他,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然而他還是知道了,經由外面那個女人的嘴。

面子,或是被她置若罔聞的態度所激怒,男人開始酗酒,講話也開始不客氣了起來。

她終於還是退縮了,卻又在表面佯裝無事。
繼續說著體貼的話、也盡量做著應該是體貼對方的事情。


「我去弄晚餐。」她放下背包,直接往廚房走去。

「妳不想弄就省了,我可沒有勉強妳。」他喝著酒。

她的眼眶中沒有淚水,僅是停住了腳步。

「空腹喝酒不好。」

「哈哈哈……」男人大笑,他醉了,「妳又知道哪樣最好?」


她做了幾道簡單的菜餚,回到客廳時,男人醉倒在沙發上,手上握著酒瓶。


酒被她倒在水槽裡。

她回到客廳,滑坐在的地板上。
右手的手肘開始脹痛,連著手臂上一些不明顯的小傷也跟著牽動。
她用左手脫下絲襪,扭傷的腳踝讓她差點沒發出呻吟。

她從臥室拿了棉被蓋在男人身上,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

盲目的看著。
看著新聞報導裡的是非,也盲目的看著她自己。

她搶眼,卻又單薄。
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她想要得到的眼光終究不會看她到永久。
她總是會被割捨掉,然後若無其事的站起來,繼續在角落忙碌。

電話在響。

男人沒有醒來。

她盯著話機,許久,終於掙扎著爬起,一把抓起話筒。


「……喂?」

「我想我把我男人趕跑了。」是辦公室很要好的同事,講著嚴重的話題,口氣倒輕鬆的像是在談論天氣。

「明天放假一起去逛個街吧?」對方接著問。

「我可以過去妳那邊嗎?」她急迫的問著,連自己也對直白的口氣感到錯愕。

「現在。」 
 
 
 

Sec.8 C

他們在凌晨的河濱公園放風箏。
兩個人都被蚊子咬的很慘。

花了半個小時走回停在堤防內側的車子,她脖子上多了三四個紅腫。

「很像草苺耶!」她看著化妝鏡。

「你在暗示什麼嗎?」他笑著繫上安全帶。

「7-11草莓季,所有商品八折喔~」熟練的唸出廣告詞,她笑,「先生要全包嗎?」

「一次吃全部,下次就不會有興趣了。」


她按住他的準備發動引擎的手。
他把視線移到她的臉上。

女孩臉上有著驚恐,或許還有某種程度的不可置信。

看著這張臉,他自己才反應過來。
他無意間跨過了那條界線,踩及了他們貌似輕鬆避開的敏感地帶。

應該不嚴重,不至於到無法回頭的地步。他想。

……其實他們都心驚膽顫。


「你膩了?」她盯著他。

「只是攤牌。」他輕輕的抽出手,對她微笑,「我並沒有被關心的感覺,也知道妳愛妳自己遠勝過愛我。」

(我很開心,妳也滿樂的。這樣不好嗎?)


這一句話把他們的關係推進無底深淵。
他猜測失誤,錯估了女孩的細膩,也誤會了這段關係之所以純真的部份。

或許一開始是遊戲,然而喜歡遊玩的年輕人總是比較容易對遊戲認真。

他忌諱造作的天真無邪,於是斟酌著付出。
長久以來在外界交遊中打混,讓他忽略了近身的情感往往建立於時日堆積的信任。

女孩信任他,執著的程度超乎他的想像。


「其實妳愛自己是對的,這樣是正常的。」不明白狀況的他繼續解釋著。


她臉上的表前儼然像是被他推下懸崖,之後是恍然大悟似的微笑。
緊接著,錯愕的人換成他自己。


「你才是,」她俯身給他一吻,「你最愛你自己了。」


她下了車,他追上去。
他被她推開,被年輕的力道推開。

她臉上有淚水,卻笑著。
她笑的比他認識她以來的任何一次都美,她爬上了河堤,轉身對他吶喊。

「不要過來!」

她居高臨下的對著他發號施令,然後一鞠躬,跑下了河堤的外側。

她對他鞠躬致謝,像是領了畢業證書的學生一般,消失在朝陽升起的方向。

一切都結束了。
他知道,他的後悔、她的青春也是,一切再也沒有回覆的可能。

 
 
 

Sec.9 F

喝過酒以後,我很容易遺忘,尤其是不開心的事情。
然而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一切,我卻在夢中不斷的想起。

我被自己性格上的缺點擊垮,輸給她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的毅力。
耽溺於溫柔以及放縱,最後在外沾染聲色犬馬,終於把自己和她逼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

她離開了,我想是的。
至少她帶走了她少女時代收藏至今的玩具。

她收集的東西有點年代,看起來很精緻,卻罕見而脆弱。
那些小小的陶瓷人偶,已經從擺飾品架上消失,今後大概也不會再回來了。


她很節儉。
但她想要的,永遠比我得到的東西要多。

……卻又天真的以為自己是知足的人。

其實她,只不過是不斷的對自己說『這樣很夠』罷了。


然後,連我也變得必須配合著她知足。
好像稍微有點要求,就是在對缺失苛責一樣。

她會順著我的心意不斷的補足然後道歉,直到我再也不願提出任何想法。

因為沒有辦法厚著臉皮開口要,乾脆封閉自己的需求……最後我連對愛都失去感受的能力。


她發現了,卻裝的若無其事。

這成為我不倫的擋箭牌,被我推至她面前作為蔽護。
然後被她和傷害放在天秤上衡量,現在她終於決定將我,連同她自己的放任割捨。


我因為沾染上了危險的東西,於是被決議銷毀。
於此我將不會有任何怨言。

我在這個家以外的女人說她有了孩子,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
她接到電話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呢?
或許還向對方道歉也說不定。

如果我當初有辯解的話,這段感情應該會繼續下去吧?
應該會繼續消磨著彼此的神經,然後在心靈無欲無求,身體也老化到沒有生理衝動的狀態下相繼老去吧?


為什麼當時的她不生氣呢?
我甚至沒有被求證過。

有人在開門,我聽到鑰匙的聲音。

她回來了嗎?
還捨不得走嗎?
到底是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婚禮上,她的前男友對我說。

『你是個幸福的人。但如果你太沉溺於幸福,你就會變成不幸的人。』

現在想起來,就算是在酒精中毒的狀況下,也覺得很有道理。

如果她回來的話,我還要繼續過著以前那種毫無感覺的日子嗎?

我一定要,一輩子都拖累著我愛的人嗎?

如果我還是任由著我愛的人們,對我說著不負責任的話,看著我用他們最無法接受的方式去對待生命,同時浪費他們的人生……我想我做不到。


啊,我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喚著。
從模糊窗外可以看到明亮,大概天亮了吧?

我已經不行再這樣下去了,看著自己被放在他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然後規避著責任,彷彿自己遭受到行動上的忽視。


天要亮了。
結果這個早晨我一個大男人卻沒有力氣移動自己的身體。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不想成為多餘的人。


總會有辦法的。
總會有一些積極一點的方法的…… 
 
 
 

Sec.10 D

我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議。
我真的不明白,上帝創造人的時候怎麼會少放了一點自尊在這個人心裡。

她來到我家,身上還穿著上班時的衣服。
還有一大箱的行李,裡面是一些漂亮精緻的娃娃。

「這些請妳擺在房間。」她笑著說。

我給她穿他的鞋子,她坐下時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
我想那是因為疼痛的緣故。

她捧著咖啡開始訴說。
我從一開始的錯愕到驚恐緊接而來的是憤怒。

『這麼嚴重的事情,妳竟然現在才告訴我。』

我想我有經歷過那段時間。
當我盼著他的出現,當我假想著他在某個地方旅行、他穿的衣服,餐具的顏色。
我的心繫在他身上,將對他的幻想當做糧食,一點一點的啃食,架空他的歷史,堆疊出我的明天。

然而她的遭遇比我更迷離。
他愛的人向她求婚,然後厭倦,困頓,將她關在以家為名的牢籠,用名分囚禁著她的未來。而他自己外出尋歡,留著她在家中和家具相對,和她收集的娃娃作伴。

我對她的先生感到憤怒,也對忍氣吞聲的她感到憤怒。


「你為什麼不說?」我質問。

「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一切很虛幻。」她虛弱的笑著,「我從很久以前就在想,我們彼此應該都只是填充物吧?」


我想我了解她的意思。
我們不斷的尋找著彌補自己缺失的填充物,父母因為空虛所以生下子女,人生因為平凡所以找到擁有類似目標的朋友,因為空虛所以仰賴戀人,因為缺乏理想所以成家立業。

「我們是怎麼好起來的呢?」

「我對妳抱怨我的男朋友……」我說。

「然後我對妳抱怨我的人生。」她接口,「原來,我們不過如此啊?」


她一口氣喝完咖啡,抱著杯子嘆了一口氣。


我想,對她來說,我大概也是個填充物吧?

填補空虛用的那種,就像是被拔了牙以後,要有一顆棉球被堵在傷口上,然後等到血止住了、再把那塊沾滿血污的棉球吐出來。
如果沒有這樣一塊棉球,傷口就會不斷的滲血,大概要等一兩個小時才會止住。
對一個體重過輕的女人來說,這樣的出血量就足以引起暈眩了。


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平常我都不敢想這個問題呢。


我才剛想要自己恢復單身(喔,我原本就單身),同伴竟然告訴我她婚姻出現危機的事情。
在這樣一個凌晨,兩個女人的客廳,我想著這整件事情與我命運的關連性。

我們被迫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拜託任何一個人生下我們。
我們懷抱著期望長大,然後在失望中衰老。

我們爲滿足其他人而生,又在空虛中輪迴轉世。

於是與他人的際遇終成彌補。
修補自身的不足、修補時光的漏洞,也修補命運無常的空虛。

我們依賴別人來找到自己的方向。
如同我曾經依賴他的遠遊來生存,如同她依賴他的背叛度日。

「我想,我該回去了。」她撐著椅子把手起身,我上前攙扶她。

我現在才覺得,她終究還是個人。
還是會累、會被傷害、會感到疼痛、會難過的一個人。


如果接到第三者電話的她,當時的已經死了一次,那麼大概沒有死透吧?
所以她才可以在尋求我的聆聽以後,返回她的戰場再次奮鬥。


「這些東西都要給我嗎?」我看著她留下的那箱收藏品,英國古董娃娃,價值不斐。

「嗯,」她點頭,「我有段時間蒐集過芭比,國中的時候在一家店看到這些娃娃,覺得他們真是美極了,回家再看到芭比就覺得橡膠和塑膠都很沒質感,假假。之後就開始收集這些娃娃,看著她們我心情就會很好。」

「那你怎麼不留著呢?」

「我該回歸現實了,」她站在門口,給我一個頑皮的笑容,「我可不想要當著這些孩子的面和他談離婚。」

「少女時代已經離我很遠了。」


但她臉上的笑容卻像個少女。

……我曾經嫉妒有人生志向的友人。
但現在,我羨慕有勇氣再站起來的人。

我想我要重新考慮我的生活態度,然後在空虛的簇擁下迎接我與周邊人士燦爛的人生。
或許我不應該因為空虛感到憤怒,而是該感謝老天讓我找到補足我的人。

這讓我突然之間想念起他。


……但他在哪裡呢? 
 
 
 

Sec.11 E

即使被殘忍的對待,也要裝做沒有受到傷害。

因為,覺得受傷的話。
自尊就會死掉。

沿著河堤,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不過到的停下來的時候。

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錢包和衣服都還放在他家。

我果然還是太衝動了啊……
如果愛的只有自己,那麼我何必點破呢?
你當初為甚麼告訴『妳很重要』,說你很愛我呢?

我們只想要脫離這糟蹋彼此的命運,卻又不知不覺陷入其中。以至互相掩護,避開核心問題,坦承的彷彿毫無保留,但遮掩的部份互相都很清楚……

所以結束了嗎?
大概吧。 
 
 
 

Sec.12 F

她站在客廳,星期六的早晨。

「我累了。」她說,帶著一身未整理的傷痕。

「我也是。」我回答。

她站在客廳當種以一種女主人的姿態……如果她還是女主人的話。
她當然是,無庸置疑的。

「所以不要再這樣了好嗎?」她問。

「以後不會了。」

她走過來,慢慢的走到我旁邊,坐了下來。
她的臉靠在我肩上。

我握住她的手,她抽了一下,我摸著那塊粗糙的皮膚,那是個傷口,很新的傷口。

「妳怎麼了?」

「公司停電,跌倒。」她說,聲音困在我的肩胛裡。

我隱約想起她昨天回到家時確實有點狼狽。

她抽出手,輕輕的站起身。
我感到一陣不明所以的失落,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與她身體接觸。

……自從我對這一切感到困乏。
週而復始的日常推演著,我在被降職以後對努力的方向產生疑惑。


我們為什麼在這裡?
又從什麼時候開始擁有身邊的人?

我曾接懷疑這個世界已經停止走動了,在我對生活感到困頓的那一刻起。
再無半點事物能引起我的興趣。
時間靜止,其實我們都已經壞死,僅是不斷的重複著、重複、重複……

其實我知道,犯賤的知道,我只是缺乏刺激。
卻又被動的接受如此乏味的自己。

……這個刺激不可能來自我內部。
不可能來自我荒敗的內部。

於是我冀求於她。


「那麼我走了。」


她做到了,沒有掉一滴眼淚。


……留下來。我沒有說。


微笑著拿起立在門邊的行李箱,大概是在我昏睡的時候整理好的吧。

我在人群中找到她,擁有,進而失去。
她在人群中被我找到,被我擁有,然後離開。


……留下來。我終究沒有說。


我在她關上門以後,我走進浴室,洗了個澡。
然後打開電視聽財經新聞播報股價、我走進久違的廚房,環顧吊廚裡的鍋碗瓢盆,餐桌上有一只玻璃瓶,裡面插著兩枝黃玫瑰。

饑餓感在燃燒,我想是因為空虛的緣故。

我轉身尋找冰箱,卻在上面看到離婚證書,被便利商店磁鐵吸附著,她已經簽了名字。
我一把將它抽下來,證書底下一張紙條飄落地面。

『再見?』

我無法遏止的笑了出來。 
 
 
 

Sec.13 A+E

她就這樣闖入我的視線。
從陡峭的河堤上直直的衝下來,往河岸奔跑,絲毫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她穿著紅色的上衣,長長的馬尾隨著她的移動搖擺著。

……像是想要衝進河裡。

現在的年輕人也太亂來。
我打開車門跑了出去,草上的露珠浸濕了我的襪子,腳踝涼涼的。


我追上她,在距離河岸三公尺左右的地方拉住她的右手臂。

「小姐危險!」

我用力的抓住她往回拉。

反作用力讓我們跌倒,雙雙倒落在潮濕的草地上。
她的臉在我眼前放大,背後是曖昧的灰藍。

我放在口袋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往旁邊翻身坐起,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

我坐起身接電話,是她。

「你在哪裡?」

「河堤外面。」


她視線望著遠方的天空,彷彿旁邊的我並不存在。

「啊,要天亮了呢……」她喃喃說著。

「是要天亮了呢。」我說,看了一下天空。

「是啊,」電話那端的她停頓了一下,「那你,要回來吃早餐嗎?」


我一下子以為我聽錯了,不過她確實是這樣問的。
用有點小心的語氣,講著平常的話語,卻又有點試探的味道。

「要嗎?」她又問了一次,聲音有點迷惘。

我轉過頭,看著剛才跌倒的那個女孩,她抱著膝蓋,眼睛紅腫。

「妳餓了嗎?」

她錯愕的轉過頭,五官很美,她有著烏黑亮麗的長髮。

「我要回家吃早餐,妳餓了嗎?」我隱約覺得這個女孩正在給我帶來好運,儘管平常我不太相信預感這種東西。

然而,這個早晨顯然不平常。 
 
 
 

Sec.14 B+C

「結果沒想到會遇到妳。」他笑了笑,一口吃掉竹串上沾滿醬汁的貢丸。

她帶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坐在7-11裡,留下那箱娃娃、從她家離開以後,她就一路尋找計程車。
這在凌晨四點的城市街頭可說是天方夜譚,街道昏昏暗暗的,她沒有在這個時間外出過。存摺提款卡都在身上,身懷鉅款的走在路上給她一種詭譎的冒險感。

八個小時前摔傷的關節飽受折磨,她離家的時候換了一身休閒的裝扮,現在看起來還頗像是早起準備運動的家庭主婦。

結果,像是完全找不到立足點一般,她拖著腫脹的腳踝走進路上的一家便利商店,撐過大夜班的店員疲憊問候,她抬起頭,看到他的背影。

她那位理當正在和小女友團聚的同事。
紮成一束的頭髮末梢輕挨著脖子,他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讓他看起來像個應屆畢業生。
男人正吃著關東煮,桌上還放著車鑰匙和皮夾,一派毫無防備。

就算連著三年都看他穿襯衫,一旦換下那些制式裝扮,她還是認得出來。

她收回目光,開始瀏覽陳列架上的商品。
結婚以後她很少光顧便利商店,對於裡面所販賣的食物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店員朝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她感到一陣窘迫。

他替她夾了一個包子和一顆茶葉蛋,從架上拿了柳橙汁並囑咐櫃檯的工讀生微波到常溫。
她從頭到尾只是錯愕的跟在他後面,看著那一系列的行動,他的動作流暢迅速,讓她連禮貌性的招呼都來不及開口。

「妳看起來不像是出門運動。」他已經用完早餐,正翻著今天的報紙。

「嗯,不是。」而你看起來也不像是出門吃早餐,她看了一眼男人的鬍渣,低頭繼續剝著茶葉蛋的殼。

她思考著不到一天內發生的事情,她在公司摔倒,看到這個同事和他的秘密情人,接著回到家照料她的先生,她離家投靠同事,回到家和先生分手,然後她在街上遊蕩,走進這間彷彿城市之海的燈塔般的便利商店,而他出現在這裡……疲憊感一股腦的湧上來。

她感覺時間與空間位置剝離混亂,一切事物都與日常脫節。
她不應該出現在這邊,他也是。

找不本體的立足點,在自己以外的經緯裡面,她無比渺小,在自己以內的歷史裡,她剛經歷過了荒謬。
一想到這邊,突然有種全世界都還在常軌裡面,只有她出了差錯,跑到軌道以外的感覺。

旁邊的他突然收起報紙。

「我覺得還是不要問原因比較好,」他對她露出了友善的微笑,「所以妳現在要去哪裡呢?」

她抬頭看著那個可以說是開心的笑容陷入錯愕。

「我的意思是,我剛失戀,有的是時間可以載妳一程。」

她忍不住歪了頭。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呢?」

「嗯…我在妳走進這家店以前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他聳聳肩。

 
 
 
 
Sec.15 A+E+D

她們,和他,坐在餐桌前面。
一開始站在門口彷彿對峙一般的氣氛已經不再,稀疏的光線從餐桌旁邊的落地窗灑入室內,空氣漂浮著食物的香味。

女孩坐在他的對面,正和她解釋著一切,語調明快。
是個表達能力很好的孩子。他想著,不知不覺用上的長輩的心態。

「我原本只是想要衝進水裡冷靜一下的,」綁著馬尾的她笑著對她說,「真是氣死我了。」

「沒關係,妳還年輕。」她剝著麵包對她微笑,「下一個會更好!」

「嗯,」女孩喝著牛奶,「希望啦!」


他們用完早餐,女孩幫著收拾了桌面。
他喝著加糖的紅茶,感受著這缺乏真實感的一切。


「現在幾點了?」站在流理台前的她轉過頭問。

「剛過六點。」他看了看手錶,正確的時間是六點零一分。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啊……」女孩在旁邊的沙發坐下,逕自打開了電視,晨間新聞開始播報。


他望向正在擦乾雙手的她,她正在對他微笑。
於是他也笑了。

在這個早晨。
他們都笑得有點生疏。

 
 
 

Sec.16 F+B+C
 
他們,房子的主人沒有多的拖鞋,於是客氣的客人腳上的髒襪子便無所謂的擦著地面,隨著他的移動最後藏到了餐桌底下的陰暗處。

他一推開大門就看到她從車裡走出來。
他那位一個早上跑出去兩趟的妻子,從副駕駛座踏上地面便看到了他,而她那位正在替她開車門的同事,則因為她的視線而轉過頭來。

她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有點不知所措。
於是他邀請這位好心的司機上樓喝杯茶,他的妻子於是從錯愕中反應過來,領著她的同事走上了樓梯。

「只是巧合,我在便利商店碰到她。」有點安靜,於是長髮的客人開始撇清關係。

「謝謝你送她回來。」他於是有禮的應答,稍微帶點心虛的用了主人的身分。

交談客套之後便陷入了沉默,兩個男人於是看著女主人沖茶的熟練背影。

她的腦中陷入一片混亂。
在同事的面前,回家才合理,但回到家後局面卻又變得詭譎。

她想著接下來該扮演妻子的角色,或是喝完茶就開始打包行李。
悄悄回過頭,她發現敏感的客人開始因為尷尬而搓手指,房子名義上的男主人則顯得失魂落魄。

她走出廚房,替兩人斟上熱茶。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對同事說,臉上帶著笑容。

「不客氣,我剛好也有點不知道該去哪裡。」客人停止了手上不安的動作,笑著應答。

「對不起。」男主人突然開口。

「咦?!」不明究理的客人於是愣住。

她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視線有點模糊,她抬頭想要避免淚水滑落,視線對上了牆上的時鐘。
清晨六點零一分。 
 
 
 

Sec.17 Fin

往後退,內斂
或是往前走,準備冒險
我們都清楚
在一天比一天平凡的日常

當卡夫卡變形以後
沙特於是哭泣

可以負荷,
卻太勇於提起。

於是,愚昧的眾人回到自己的象牙塔
去當
甘於圈養,於是更生的
一隻鳥


在傍晚,暮靄灰濛之時
讓記憶去凌遲

衰弱推拒不可多得的昨日,或是
復甦於蔓陀羅的煞白


我紀錄這些片段,一共二十三天又五個月的時間。
當中經歷了一次重感冒、兩週失眠、一次的交通事故,還有不少他們之間的爭執。
我終於還原了一些場景,花了少數的質問以及幻想,去拼湊他們六個人的清晨六點。

這是我、他們的現在進行式,也可能是我、他們過往的終結。


這是我、他們的幽暗時光。


2008年2月9日 星期六

Farewall

Days had come, winters had gone,
and we gamboled like siblings in Paradise.


我從以前就在想,有什麼事情是我們可以避開的呢?如果你那時候沒有拉我一把,我現在又會在哪裡呢?如果我沒有對你說出那些話、哪些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說出來的話,你又會怎麼看待我呢?


我們的過去,對現在的影響,到底在哪裡、又有什麼關聯呢?





ein Tag

然後我看到你。
你已著窗框站著,雪紡紗材質的窗簾被風浮動著,游移在你手臂的位置。你的指尖有著燒焦的痕跡,面積不大,但是顏色很深。這使你原本就蒼白的面容更顯得陰鬱,彷彿是某支中世紀曲子裡面走出來的人物。
你裝飾了這個清晨,迷濛而隱晦。

你轉過頭來,看著我,然後步入我們所在的客廳。沒有燭火,只有電燈。
於是這一切衝突了起來。
你臉上的表情以及你眉宇之間的神色,你所在的空間以及你面對的人——我。





eine Woche

「所以,我們幾年沒見了?」你笑著。
「六年多一點。」

我轉身進廚房沖茶,咖啡因的攝取是必須的,只是隨著年齡增長,轉換成另外一種形式。你接過磁盤,把雕花骨瓷放在茶几上,自己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你還在做一樣的工作?」
「早換了,」我笑,「我現在是送報生,等一下就要去上班了。」

你點了點頭,將廉價茶包沖泡出來的紅茶一口氣喝完。

「那麼我就不打擾了。」你看著我微笑。
「你可以等我回來再聊……」我試圖阻止你,只因為你的臉色不好。





ein Monat

我想說的是,以一個成年男性來說,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我這麼想著,於是進而行動,壓制住你的肩膀,讓你坐在椅子上。
這一切只在我腦中進行,我無法碰觸你。如同你不能接觸我一般。


「不了不了…」你像個舊時代的人一般擺手。

我看著你站起身,然後向後翻倒。


「他媽的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啊!」這是她接到電話以後的結論。






ein Jahr

我送報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煮了一桌豐盛的早餐,培根鮮蛋吐司這些我大半年來沒有碰過的東西。你躺在椅子上,臉色已然恢復了紅潤。

「你好。」她對我說,眼神夾雜著厭惡。
「你好。」我點頭。

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像你這樣的人,我這樣的身分。
一個活了不知道幾世紀的人,也說不上是個人,碰上我這個社會底層的無夜遊民。
她的存在亦是偶然。你產生了她,我的存在動搖你們。

「真沒想到會再見面。」她笑著端出一鍋熱濃湯。
「是啊。」





ein Morgen

六年前的六年前,你們在天主教墓園,先後獲得不死。
當時我穿著喪服由斷崖落下,你抓住了我的手,她在旁邊發出慘叫。
爾後你們兩人在我面前消失。

六年後的今天,我已經學會面對著心理醫生講出一套我很健康的說法。
然 後在心理期盼你的到來,緊接著,又是一個平凡無期的清晨。

我閱讀著住這座城市的沿革,等著你的出現。
與你對話,盡力避開與她的巧遇或是與她相關的話題。

你的存在始自我的出生,與我的死亡擦身,寫入我的歷史,關乎我的存歿。
我在你的漫長旅途上烙上了印記,阻絕你與其他生靈的撫觸。





eine Sekunde


她是無關緊要的存在,卻又必須,讓我的忌妒與羨慕有個具象化的機會,使漫漫人生不至於太過冷感。

你我於彼此是不可或缺的調劑,離間卻又契合。



「希望不要再見到你。」她說,背負著依舊昏迷的你,由窗口躍出這個夜晚。

但我和你會再相見,某年,某月,某日,某個清晨。





ein Leben

我關上窗,將桌上的鍋碗瓢盆堆入流理台,扭開水龍頭浸泡。
我將自己推上床,拉開棉被包裹一個平凡無期的夢境。

於是翌日的清晨來到。
再度過幾千個類似的日子,等到春去秋來,我的青春便告終。

日安,老年。




We will go for another time we can see,
for another time we'll be free, for no more farewell.


Avantasis: <Farewall>

2008年1月16日 星期三

違逆交錯後的沉寂

Sec.1 肇始


她走下公車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的景象:人群熙熙攘攘,傍晚的天空籠罩著這個城市特有的灰濛。

交警在十字路口上引導著車流。
公司樓下,用玻璃包覆的電影傳媒公司裡面,穿著迷你裙的小姐推開裡面另一扇透明的門。門裡穿著黑套裝的主管美艷動人。

甚至可以看到她唇密的折光。她想著。

交警吹哨,她將視線回歸到馬路上,然後混入竄動的人群。

她的視線擦過一個新裝的廣告看板。『天然最美,青春無價。』
畫面中央是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模特兒,這樣的身影在掛滿金融理財、商務管理招牌的辦公特區裡面顯得突兀。

夕陽穿透商業籌碼堆疊的建築,看板遮住了大半的光線,一絲橘紅閃過遮蔽物,簡潔的映在她臉上。

她撥了撥頭髮,踏著一吋半的高跟鞋走入辦公大樓。







Sec.2 隱憂


「加班真是辛苦了。」走進辦公室的他,用這句話當作招呼。
「不,您也辛苦了。」她給予回應,依照助理對上級應有的禮貌。

她比一般人容易適應環境。
曾經身為她上司的他這麼說。這是客觀說。

比一般戀愛中的人適應距離。這是自信說、經驗說。

稍有年紀的她,與晶亮到足以梳妝的玻璃帷幕對視。
展開她收藏在抽屜最底層,第一次犯錯作為保留的文件。那是她唯一個缺陷,汙點,卻也是她對這個工作唯一的情感。


『對不起,』她慌張的低頭,『我馬上去改正。』

從上司手上接過文件,她快步離開辦公室。
門關上的那一刻,她聽到這樣的一句話:『偶爾犯點錯是正常,我們是人,不是……』

『不是機器。』她輕聲覆誦。


那個冬天,當生產狀況進入停滯,這季的庫存以及上一季的庫存累積在倉庫裡,成為主管階級心內的隱憂。
她和她的上司個別進入了戰場,在數不清的決策以及理不清的文件裡面抗戰。

他和她,沒有交流。
她對他,不再犯錯。

也不過是過程。
隔著一張辦公桌,他們呼吸同一間焦慮;挑戰著彼此的神經。
把曖昧和著忙碌飲下,不知不覺就結束了一個會計年度。







Sec.3 轉折

他有一個在隔壁公司上班的女朋友,小家碧玉的類型,齊肩的直髮和平底鞋,從後面看過去儼然像個高中生。
她在中午出去買午餐的時候會看到她,手上拿著錢包,提著購物袋,臉上掛著無心機的微笑。

她的上司,有著這樣一位女朋友。
純真的、不暗世故的存在。

一次偶然的際遇,她和她在下班後的咖啡廳裡碰到。
假日的午後客人佔滿了位置,對方有禮的和她共用一張桌。


『其實…我認識你的主管喔。』她靦腆笑著,粉色的髮夾貼附在額上。

那張臉沒有化妝。

『嗯,我知道,』她放下手邊的閒書,『妳是他女朋友嘛。』

後來,她們變得無所不談。
她站在她的身後,以一種窺伺又懷抱複雜情感的角度,去旁觀這段咫尺天涯的情感。

她搬進了她的套房,走進室內的第一件事是對著滿間的粉紅色打噴嚏。
她看著她,卸下亮麗的笑容,變成一個脆弱的洋娃娃。下班後守著電話機、或對著日曆發呆,當他打電話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用粉紅色在日曆上畫了一顆愛心,安靜的第二天,日曆上種上了一個叉,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每個星期五,日曆上會出現一顆愛心,其餘的日子,則是一排黯淡的藍色。

她看她畫記著,比紀錄生理期還要認真。
然後,她從中截斷了這段感情。


『聽說你們現在住在一起。』他對著自己的便當問。
『是啊。』她細嚼慢嚥,甚至沒有偏頭看向隔壁辦公桌的他。


兩張桌成15度相對,隔著中間五六步的距離,複雜情感細細切入她心中。
那個星期,他沒有再對她說話。








Sec.4 伏線


景氣回暖的五月,她的室友生了一場大病。
白淨的臉頰變得蠟黃,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她照顧她吃下藥,聽她講她比中藥還苦的心情。

她說前幾段的感情,雖然會因為無法見對方而感到寂寞,卻會因為明白、或認為對方愛自己,而感到不孤單感。
現在的疲憊是,就算對方在自己眼前,也無法自信的認為「他知道我在想什麼」。甚至,認為自己是對方孤單的主因。

彈性疲乏,不如不要愛。

她沉默,只是聆聽。
分析不了她或他受挫的原因。

那些後遺症的病根,大概只是承受不了情感的脆弱而已。
受不了一頭熱的付出,在愛情與公事之間較量,輕易的被割捨以後,便否定自己過去努力的意義以及價值。

她笑著對自己的上司說,私事。
『沒有一件事情是沒意義的。』

於是他冷靜的說:『妳平心而論,意義彰顯在哪裡?她沒有妳堅強。』

『然而我不喜歡沒有報償的交往。』 這是她的大不敬。


……沒有人喜歡。

但是有人可以忍受。她靜觀著一切。以不可告人的居心和身份。

當時她想著。
在忍受與不忍之間掙扎,或許她對他不忍。
……但那是因為卸下防衛卻被由內刺傷的緣故。
或許會,出人意料的疼痛。

她的室友會把疼痛表現出來。
然後用身體表示,那些困擾,是因為想念。

而他,會在她說出來的時候,責怪自己忽略她的思念。
然而他提不出任何補償。時間不允許,她的脆弱也不允許。

『我怎麼可以讓他自責又要他花時間陪我呢?』她問,臉上的表情像是粗心考差了的學生。


她無言的旁觀著。
其實她自己也一樣,也會受類似的情緒折磨。
不過最傷她的不是思念。她能想念,是因為,她和他,他們目前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她不能託罪於這樣的理由。

她煩惱他的煩惱,憂愁他的憂愁。
獲取他某種程度的信任,以至於現在,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得力部屬其實沒有外顯的堅強。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想念、受傷。








Sec.5 失衡


她搬出了那間過於稚嫩的套房,回到了單身宿舍。
每天晚上,她會看見他走進對面的公寓。他們回到最初,那個既安全卻又殺傷力強大的距離。

她在自己的生存範圍內努力讓自己更堅強,也努力讓自己把想念帶來的軟弱壓抑、把與他無牽連的那些痛苦壓抑在睡眠底層。

她下班以後回到家,站在流理台前面,夾著無線電話聽她訴說影印機卡紙,還有她始終無法升遷的花瓶工作。


儼然像個母親。


從廚房可以看到對面的客廳,他正翹著腳坐在客廳,手上拿著手機撥打。

她的眼皮跳動。

『有插播。』電話裡的柔嫩嗓音說道。
『別理他,會再打來的。』她的唇角顫抖。
『也對,不管它好了。』對方笑。

對面的男人盯著手機,然後舉到耳邊。
她的手機在包包裡發出聲響。

那個瞬間,她被驚喜弄傻了眼。

男人起身移動到落地窗旁邊。
她看著他掛掉了電話,耳邊傳來她的聲音:『剛才妳的手機好像響了耶,我有聽到聲音。』

『他會再打來的。』她分神回應,視線和對街的某人交會。

她相信她不會知道。
如果她知道的話,那張純真的笑容恐怕再也不會看見。


其實我們都一樣吧?有著自己的困擾,有著自己思念的方式。
做著自以為無傷大雅的小奸小惡,然後在事情鬧大的時候欺騙自己,『那應該不是我的錯。』


你選擇比較痛苦的那種,所以你被動。
我選擇比較激進的那種,所以我一刀一刀畫在你心上。

她沒有回播,他也沒有再打。









Sec.6 餘震


他的上司倒下了。
因為壓力過大的緣故,眼壓超過了安全值,那雙充血發紅的眼睛使他暈眩,終於伏在主管會議的弧形桌上。

『給妳惹了麻煩了呢。』
『哪裡,』她內斂的微笑,『您請多保重。』

她婉拒了轉任其他部門組長的提議,對提議的他致謝,並繼續擔任他的助手,接手了他病假期間大部分的職務。

她盡量不要讓他看到她在逞強。
一旦被揭發,她就不習慣在任何人前面堅強。


『那時候,為什麼不接手機?』
『那是因為,我確信自己需要冷靜的心情,好面對你。』她微笑。

這次事件證明了,凡事還是要靠自己。
她不示弱,是怕依賴上。一旦依賴上,就會害怕被拋下。



『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只有妳了解我,就像家人一樣!』

純真的女孩依賴她,於是她泯滅良心謹守著背叛的邊界,不踰越,卻也不做出明顯的效忠。

如果不依賴,就不會受到制約。
如果不受制約,就可以在面臨選擇的時候毅然決然的離去。
愛是制約。

感到痛苦的,不是因為受到對方制約,而是受到對方制約這個事實。


『所以妳現在站在中間?』他望著她,用紅腫的眼睛。
『但我的心卻偏了一邊。』她苦笑。


哪一邊?
他不敢問。
他天真的女朋友則無從問起,也沒想過要問。


『我沒有制約到妳。』他說。
於是她可以輕鬆的決定去留,他的存、歿於她影響不大。

『然而我受你制約。』
於是她的去留都是她「自找的」,他給過她選擇的機會,是她自己決定要留下。


他在腦中重新整理資訊。

他對她的對待,重視與否,都不需負責。
她對他亦沒有義務。
不過,他隨時可以要她「考慮」她的去留。

他對這樣的結論愕然。








Sec.8 怠慢


他和他女友的感情依舊僵持不下。
純真的心極其細緻,而他卻早已適應了商場的制式條列。

他顧慮到這點,於是把思考更加地下化。
單純的她於是無從得知,情緒隨著暮夏的天空越趨低沉。

『妳說妳不知道生活的目標。其實我比妳更不知道。 』她對她說,對方在電話彼端發出了訝異的驚呼。

因為不知道,所以把人生的意義寄託在別人身上。
每個人認定的自己,都不是現在的自己。一旦符合了某人的期待,就離另外一個人眼中的完美越來越遠。

『不管妳變成怎樣,大家都會覺得妳是好人!』

這句話狠狠的擊中她的良心。

定位太微妙,身分太詭異。她很清楚。
這讓她的上司對她帶著些許防備應對,卻又被她的本質所誘惑。

同一間辦公室朝夕相處,他們心知肚明。
她可以輕易的引爆他的回憶。不過這是她手上最具有殺傷力,卻也永遠不會使用的籌碼。

一旦愛上了誰,就不會有你死我活這件事。
傷害一定是雙面的。

『我現在在痛苦,妳卻也不好過。 』他坐在辦公桌前面,點著眼藥水苦笑。
她停下批閱文件的手,應了一句:『所以請您為了我多保重點。』

……除非你不愛我。








Sec.9 終場


深秋的時候,她的前室友發生了意外。
一輛行經圓環的酒駕車撞上了她的脊椎,當時她手上捧著一束風信子,正在前往她的生日派對途中。

那天晚上她的上司也在場,和隔壁辦公室的主管喝的微醺。兩個男人打賭,他的上司賭輸以後,吃了她臉上不少腮紅。少了化學成份包裝的皮膚露出蒼白的基底,一如當時橫躺在馬路上的她的臉色。

那天晚上他們醉著回家。
計程車在街道中央停下,他替她打開車門。

他說:『今天不好意思。』
『不會,請別介意。』她回答。

女孩在急救的路上宣告不治,第二天早上她在宿醉的情況下趕到辦公室,高跟鞋底黏上了幾片風信子。

看完中午的新聞以後氣氛進入最低點,他們再也找不到沉默以外的其他語言。
她沒有哭,他也是。


『我不能接受自己成為你的累贅。然而今天我發現我是。 』

……好在,還不算太晚。

然後,當時間進入冬天,她被任命為他的上司。
中午的用餐時間,他靜靜的坐在她旁邊,不動聲色的指點著她陌生的業務。

『我沒有能力讓妳走上妳認定的人生道路,但是我可以盡量減低我對妳的影響。』他說。

她避免做長期規劃,不讓回憶成為人生的絆腳石。
也學習著不讓他成為猶疑不定的原因。

他們畢竟沒有交往。
至少,在她在世這的日子裡,她並沒有涉入任何她不該存在的感情地域。
她積極的避免參與,用行動支持她走向她的夢想——擁有一段美麗的感情。
……誰會料到死亡是結局?

她懷抱著愧疚度日。
職位遷升,他和她日趨疏遠。
他在曠職數日以後請辭,特地挑選她難得的休假日。

她終於知道,她以前做的那些,對他來說不啻為一種撻伐。

他沒有連絡她。
她將他的電話自手機中刪去。








Sec.10 尾聲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拉開窗簾。
某天加班回家的路上,她看到搬家公司的卡車運走一組黑皮的沙發,她轉身走進了自己家門,拉開窗簾突然發現對面掛上了招租的廣告板。

她將窗簾拉上。

她是知道方向以後就會直線走過去的人。
捨棄一切以後就沒有太多困擾。
他們過去的那段往事沒有人知曉,她想要懺悔也沒有人好對不起。

從此,她不能、也不會再犯錯。


看著你傷害你自己,卻講不出阻止的話,只因為我本身就是那個原因。
如果承認了,是因為我的緣故,就代表我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自此,她把情感藏得很好,深深的藏……


以整個水泥叢林做為保護色,她將頭銜由助理換到主管再換到經理,青春由二字頭加碼到四位字頭。


某天,她當掀起落地的百葉窗,透過老花眼凝視這片十年繁華如一日的戰場,她靜靜的對自己說:「今天的天氣很沉。」



而身旁已經沒有人,有資格足以回應這句話。

2007年11月8日 星期四

至高之高。

Stand highly and smile with the strict coldness。

               ──關於退卻的自殺。






Sec.1 最驚世的地點,最俗套的畫面


高處永遠不勝寒。
自然定義了一切,貼切到沒有空隙容你刺進那把斬斷情緒的刀。


風起,然後雲濤洶湧。
那些竊語的人們的詛咒,終究還是成就了你大氣之下,高樓之上的佇立。
那姿勢彷若高高在上君王,卻又帶著深沉自谷底的絕望。



「我們不會比你了解你自己,你不懂,我們從何開始努力?」






Sec.2 平衡效應的衝擊

“balance”是美麗的名詞,從十字架成為世界信仰目標的那一刻開始,對稱的圖形就開始接受眾人的狂熱及朝拜。

直到那些人被時間的洪流淹沒、屍骨化為你吸入的一點霧,他們的子子孫孫的子子孫孫,仍然崇拜著那二比三比二比三的美麗。

而你此時正以如此的姿勢站著。

你的雙手和你並齊的腳跟、你下方的繁忙和你上頭的遼闊、你心中傾斜的天平、你臉上的微笑、你順風飛舞的長髮、還有你巍巍前傾的45度……你耳邊她的耳語。


連十九層樓下、那隻從水灘經過的黑貓都不由得瞪大了眼。


你不會想知道它是因為欣賞到完美的藝術品而震驚、或是對於你的站姿有所意見。
就像他們不知道你、他們不懂你、她不懂你。

她不懂你。

你閉上眼睛,開始思考事情的後續。
你對這個世界不在好奇,接下來的天氣變化、還有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某個人現在尚未完成的某件事……這些你都不感興趣。

聽說活不下去的人是因為心理不平衡。
而在某個平面上你是確確實實的與地球表面垂直了。

還是一個完美的balance。





Sec.3 動靜之間的冷眼旁觀

時間仍在走。丈量後得知。
但是你的軀殼卻在記憶回溯的正中央生了根。

你在時間的頂上停了下來,它正帶著沉默的你往某個方向去,或許向前,或許退後。
不管前面或是後面,這裡或是那裡,都沒有她。

她不在這裡、那裡、不在任何地方。
於是你不再在意,因為在動的是時間,不是你,也不是她。

不是她。

你只是靜靜的聽著風,聽著那些沒有停下來的人們的聲音。
他們有些被引擎帶著走,有些被鈔票領著前進,還有食物、氣球、夢、有形無形……很多很多。

鄰人的晚餐由下方浮動了上來,你的鼻子告訴你若再往前一步,地心引力便將把你拖入熾熱的地底。

她不會知道。
她不知道。

你也不會想知道,數秒後,你將在柏油路上化為一灘含有碎塊的液體,或是突破矽化物構成的地殼,直接成為下一個世紀的火山灰。

她不會難過、她不會開心……她已經不會再好奇。

你也不會好奇,別人會用什麼眼光去看你。
他們說尋死的人在社會上,收到的估價單通常是兩極化的。

除了被說笨還有被罵傻之外……偏偏選擇跳下去的人通常都聰明絕頂。

或許是他們失足、或是他們擁有傲人的勇氣、或許一杯兩杯美夢被消化之後揮發的現實令人作嘔、或許因為心湖中累積的絮語久久未被星月蒸發而過重墜落。



許多推論無從得知,只因為那不干你的事,也不干她的事。


選擇如此方式凋零的人也常常被別人說可惜,但他們的靈魂數得清楚會有幾個與原因有關的人為這件事掉下幾滴眼淚。

他們身上的每一顆細胞生前都知道:
它們不曾成為誰或誰的遺珠,也不可能會因為誰或誰的遺珠而讀得懂遺憾。


她懂這些。
因為她已經成功的跨越了那條線。

從此,她與你的本質便產生了差異。


她和他們……他們走過一段很長的、名為迷惘的路。
路上的景緻荒敗,卻又繁華絢爛。

她和他們,他們尋找著找不到的站牌。
等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車上。

路人對她和他們投以一種會閃躲的眼光,他們在定址路線圖上認定那叫忌妒。

她和他們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彼此微笑但是沒有交談,看著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面孔。(你私自將這種相處模式命名為主觀。)

停下的地方如草原上的羊群一般溫暖,於是她和他們長久的停了下來。

在靜止的狀況下移動,透明玻璃外的人辛苦的走著,但那些人們沒有舉手招車。
你混在這群人裡面。
然後,你成為這群眼中的迷途羔羊。

你和她。
你和他們,還有她和他們。
你和她,你這邊的他們,還有她和她那邊的他們。

你們不同。


你這邊的他們,進不了她那邊的他們的世界。
頂多像你這般:了解透徹卻不願介入──你拉不起誰,也不會拉起誰。

你拉不起她,你這邊的他們拉不起你。
你無法接近她。

你看不到生命盡頭的草原,你只是在界線上沒完沒了的來回。






Sec.4 朝聖的路上,原因正站在是現實但是不真實的這邊


你站在屋頂上聞飽了一餐。
在你腳下的水管被洗碗精填滿之時,那輛通往她所在世界捷運將會通過。

你每天看著,沒有和裡面的人(她那邊的他們)對上眼光。

你不是忌妒那一站,也不在接駁點上,這全都不是你所在乎的,你只是靜靜的旁觀罷了。

因為你終究沒有衝動選擇、因為你不確定你手上的車票能不能夠讓你上了車以後自動易容……她和他們,他們都經過了許多的努力,在名為迷惘的道路上面,將自己能認定為「存在」的一切悉數拋棄。

於是你每天以這種美麗的姿勢站著,看著在動與不再動的人,任由風一再的抄車。
你一點都不生氣,因為它也是時間的乘客。

有時雲會帶來雨、雨會勾起雷。
屆時你站得彷若維策雷教堂的尖頂柱,灰濛的藍天正欣賞。

活的不耐煩但你卻靜靜的笑著。
命還是要,因為你尚未在冷淡的艷陽中摸清楚方向。

她不懂。
你這邊的他們也不會懂。

……有時候,連你自己也不懂。





Sec.5 轉身,朝憤世嫉俗出發


隨著時間晃動的人,三天兩頭便說世界末日要到了。
但居高臨下的你很清楚,天上的那條裂縫不足以使它坍塌。

真正掩蓋一切的卻是那些人嘴巴裡冒出的空氣──流言蜚語,你知道地面有0.6公厘的灰燼是因為他們的多話而產生。

儘管高處不勝寒這句話比很多努力拼命的人還有名,你卻一點都不曾為這溫度感到擔心。

因為你知道測量你的溫度需要使用細刻溫度計。
你為她冷血、她為你失溫。

於是那風只與你的頭髮遊戲、於是你不在乎用季風鋒面沐浴。你微笑著,那弧度是一個漂亮balance,連唇角的那層霜都灑的均勻。

你沒有對這評價表達看法,那是天上那條裂縫傳出來的讚賞。

你的謝辭杵在路上,你想不起該在哪一站去迎它。


那輛車從0.6公厘上方通過。
下一站是悔恨。你的心沒溫度的預報著。

你抬頭,又低頭,視線落在她墜落的那個點上。
回憶腐敗的鮮血在石磚道上蔓延……

你低頭,又抬頭,用飄邈的眼神看著那些積雨雲。
灰暗陰沉盤據在你心的上空,醞釀著今天的雨。





Sec.6 終於,等到了寂靜失足的那一刻


她不懂。
她不會再懂。

你這邊的他們也不懂。

除了你以外,不會有其他人懂。


你坐著,腳懸在城市的空氣中。
你的心向下墜落,撞碎她觸額的那塊玄武。



雷鳴劈過天空,你浴著高傲,看著那聲巨響神秘的轉為避雨人口中的詛咒。







草原上是湛藍的天空,風正徐徐的吹過……

她不懂,她當然不懂。